一年将尽夜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◇方彦

 
    “连个影子都没看到，表姐也真是的，什么时候了，还不放人回来！”我走进屋子对正在忙着的妈妈说，妈还是不作声。

    又是除夕，天慢慢地终于暗了下来。从中午起，我、妈妈到村头望了一遍又一遍，一听到外面有车子响就连忙跑出来，以为是爸爸和妹妹回来了，可到现在还没回来。

    从中午开始下起了小雨，雨不大，依旧下着，地面慢慢地湿透了，一踩都是泥。黄昏的时候又飘起了雪花，一片片，一片片，落在地上，落在屋上，落在树上…… 都融化了。

    正是一年将尽夜，本应是全家团聚，围坐着，烤着火，欢欢喜喜吃团圆饭的时候，可是……

  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，也是最忙的一天，但一吃完早饭妈妈就让爸爸去接妹妹，还再三叮嘱早点回来，现在都天黑了。

    惟独留着正门的门神、对联没贴上去，等爸爸和妹妹回来。

    家家户户都灯火通明，外面见不到人影，都关门闭户吃团圆饭，偶尔有几颗爆竹飞上天也不那么响。下着雪，没有像以往那样爆竹不停响声动天，惟独电视机、录音都毫无顾忌。妈妈叫上我默默地走到村头，最终又默默地走回来。

    我找出火盆，发着了火，以前，这些都是爸爸做的，只让我和妹妹一起玩，一边吃着糖果、瓜子一边看电视打扑克，一家人有说有笑。可是这个除夕，只有电视机里不时地发出笑声。妈妈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桌可口的饭菜，除了不时地叫我到村头看看，妈妈不再说什么，爷爷一直坐在厨房烧火，不吭声。

    指针已指向八点半了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都涌到了心头，就像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。我又走出屋子，走向村头，耳边不断的是从别人家里传来的阵阵笑声、歌声、说话声，同那细细的雨丝、呼呼的北风、轻轻的雪花交织在一起，布满了整个天空，好像一切都逃不出他们的范围似的。我不由地加快步子，拖着沾满泥的鞋了径直向村头走去，步子沉沉地，同我的心情一样。到了村头，风雨雪更狂了，挟着四面八方的笑声、歌声向我袭来，狂涛一样地打在我身上，将的淹没。
沿着村头的路，总想望远些，总想望见那两个急切想看到的身影，可就是望不远，望不见。雨雪交加，泥泞不堪，一片漆黑，十五里路，一辆破自行车，两个人，真不知道怎么走！我不禁放开喉大声地喊，依旧没有回音，喊声都吹散在风里。

    一阵阵地寒气，不停地向我袭来，透过衣巾，深入骨髓，可我的心却暖暖地，像火盆里的火旺旺地燃烧。错综乱杂的思绪在头脑中一层层地被剥开……
十六岁，花一样的年华，可是，为了我能读书，仅读完初二的妹妹就告别了学堂，跟表姐学理发。

    读初一时，表姐就要妹妹去学理发，妹妹不愿意，爸妈也不肯。妈妈小时家里穷，仅读了两年书，总觉得没文化，不想我和妹妹也像她那样被人家瞧不起，只想让我们多学些知识。姑父姑母每次到我家总是要妹妹去跟表姐学理发，说既能减轻家里的负担，好供我读书，又能学个手艺，将来也不愁没饭吃。每当这个时候，那个平常总和我打打闹闹活泼可爱的妹妹一下子就不见了，低着头不吭气。

    记得妹妹读初一时，放了寒假，由于姑父姑母在还没放假前就说了好多次，要妹妹放了假就去给表姐帮忙，妹妹在家呆了几天就送她到表姐那里去，爸妈和我要走时，霎时间妹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，于是又一起回来了。可是去年暑假，姑父姑母叫妹妹去给表姐帮忙，妹妹却答应了，过了一个多星期又传来话说不读了。开学时，看到人家孩子都去上学，妈妈的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。

    那天去看妹妹，妹妹手上一道道的口子，一动就痛，从未冻过的脸也冻了，但一有顾客就顾不了那么多，这次妹妹却没有哭，妹妹在我心里一下子长大了。
当我在妹妹那错字别字时时出现的文字中看到，"即使是千帆过尽，依然会有第一千零一只船"时，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了。

    其实妹妹何倘不想读书呢？但为了我，却告别了书本，告别了校园，除了努力学习，我还有什么可言的呢？

     不觉在风雪中已站立多时了，我又回到屋子里，坐在火盆旁，在这个万家欢聚的除夕之夜慢慢地慢慢地等待，慢慢地品味"三里路，万里遥， 一年将尽夜，万里未归人……